来源:南方周末 作者:周华蕾
还能回到体制内吗?
董雯嫣采纳了德国模式,Bonnie移植了美国模式。而王晓峰夫妇的中式学堂,一切从“无”摸起——如何教,全无计划。
王晓峰和家长们先被“在家学习”的方向所困。于是召集了一大拨幼儿家长。大家坐着开聊,都说现行教育如何不行,大伙当如何如何,但睡一觉,又都没信儿了。到2006年8月底,开学前夕,只余了四个孩子。
四个孩子也要办。便一户贡献一万块,租房子、请老师,张罗了起来。
夫妻俩都是北大中文系出身,语文课貌似最容易解决,“首先是阅读,学认字”。张冬青进修研究生的时候,学过一学期许慎的《说文解字》。一个字一个字地学,古代历史传说、文化背景、典章制度、宗法继承……半年下来,只讲了几十个字。
“如果孩子一开始认识文字,就从这个角度开始,那多有厚度!”张冬青说。也有人说,这不太难了吗,这是研究生课程。
张冬青答:中国文字有特点,它是象形的,所以甲骨文都是画出来的,这恰恰符合孩子的特点。那背后的典章制度、历史你可以不讲,但神话可以讲。便用讲故事的办法,把字讲给孩子们听。
低年级的语文课,从绘本开始。像是《爱心树》、《猜猜我有多爱你》、《驴小弟变石头》、《活了100万次的猫》。夫妇俩看了绘本都很欢喜,“你会爱上它们的”。
除了阅读,孩子们还需要经历,王晓峰便会组织高年级的同学去外地游学,最近一次的目的地是福建培田古村。
脑子学的东西就是学问,它跟你的身体和心灵没有直接关系。你要随时让孩子的心和他所学的东西关联着。”王晓峰说。
“现在太过重视脑力的开发,忽略了心。”张冬青说。
在现行体制内教育,往往是语数英独统天下。但在这里,事情反了过来。王晓峰二女儿所在的那个班,三年级以前没有正式学数学,“是因为没有想好怎么上这个课。”张冬青笑着说。英语也是后来才补上的,大人没想明白,就先找英文歌英文童谣放给孩子们听,“保持语感”。
后来他们从一本父亲为女儿编写的数学亲子教程中得到了灵感:很早很早以前,有一位牧羊人去放羊,他没有数的概念,如果要知道羊有多少只,就用四个石子摆出羊的四个蹄子,就能代表一只羊了……
大多数时间里,低年级的同学通过数豆子数玉米数棋子来学数学。每个人发一堆,各人数自己有多少颗。然后各种数法,正着数顺了,倒着数。然后各种分,合和分,加乘就是合,减除就是分。
“一年级的孩子数,数几十个就乱了,但这是一种能力,手、脑、嘴、眼、心,对数的感觉是什么,就是它背后量和序的感觉。”张冬青说。孩子们还玩四巧板、七巧板,搭积木,就是为了将来好学几何。其他还有艺术课,美育课,学武术的体育课,还有一门叫“啊”课——就是手工课,孩子们起的名字。
孩子慢慢多了起来。王晓峰夫妇的课堂也从一个三居室,到三个三居室,后来干脆到回龙观渥丘园觅了五亩地,自己盖房。越来越多的家长参与到这所基于社区发展起来的小学里。他们给园子里种上竹子,给教室安装PM2.5空气净化器,不断给图书馆送书。
家长们通常会问:如果转回体制内的学校,孩子成绩能跟上吗?
“没问题呀。”王晓峰一点儿也不担心这事。也有高年级的孩子转走。王晓峰观察,通常半年时间就能适应过来。至于高考,王晓峰还没想那么远,他半开玩笑地说,到时候也许不排除,组织一个突击冲刺班。
“他们觉得我走火入魔了”
当王晓峰的课堂一点点掘进的时候,Bonnie“阅读第一”的网络粉丝队伍已经迅速壮大到五万多人,北京、上海居多,覆盖全国各地。
不过眼下,她又有了新的困扰——每天白天工作、下午晚上带孩子,凌晨还在更新微刊,快忙得没时间睡觉了。
董雯嫣正在接受为期一年的华德福教育。学校在京郊,倚靠着凤凰岭苍莽的山。下课铃悠然响起,像叩响一口钟。这时孩子们跑出来撒欢,爬树,打乒乓球,把室外的木地板踩得哗哗响。2014年9月,董雯嫣将在这里任职。
前一阵,董雯嫣参加大学的20周年同学聚会,她对身在电台电视台教育台的同学说,给你看看我们学校,你有机会给我们宣传宣传。同学们不搭理她。“他们觉得我走火入魔了,神神叨叨的。”
而面对老同学的各种拉风各种冷落时,她的反应只是:很好玩儿。“我才发现,我比以前有力量了。”
报名的学生越来越多了。家长和孩子需要经过半个多小时的面试,才能确定是否入学。“今年很明显,真的能感觉到一个大潮,有孩子是从北大附小、人大附小转出来的,好像大家都从体制里往外逃一样。”
去年,董雯嫣把家搬到了学校旁边的村子里。房东要求长租,她也不多想,直接跟房东一签十年。“我相信这里会有十二年级的,我现在很相信直觉。”
《中国在家上学研究报告》基于216个样本的问卷调查显示:48.60%的家长对在家上学的未来走向非常乐观,认为在家上学会成为越来越多家庭的选择;39.66%的家长对在家上学审慎看待,认为只是少部分家庭的选择;只有6.15%的家长对其不乐观,对现状担忧;还有5.59%的家长选择“难以说清”。
王晓峰显然属于最乐观的那部分:“其实每一种教育背后都是一种价值观,那么我觉得我们这个社会它应该就是丰富多彩的,它需要各种各样的人,我们的社会才有意思。”
说这话的时候,午休的教室里飘出《音乐之声》的原声乐;幼儿园的娃娃在窗帘后头呼呼睡着;一个单眼皮的小男孩趴在《昆虫记》的绘本上,他读到《蝎子:神秘的隐士》;教甲骨文和昆曲的老师正忙着准备南下福建的游学;而窗外,结了队的孩子在秋千上晃荡,在坝里跑啊跳啊,像地里结出一个个野生的孩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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